第二百四十三章：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下）

　　夜幕下，无尽的火光照耀着天地间。
　　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烟尘四荡而起，周围的夜色被那嘈杂的火光吵醒了。
　　乌江江畔，项羽从大帐中走出，神色凝重。
　　他拿着手中的大戟，脸色阴沉，他凝重的盯着远处的火光冲天处。
　　“秦军来了？”
　　秦军来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确定句。
　　吕公看着手中的东西以及面前的人，长叹一声，略微带着唏嘘：“那看来你是走不掉了啊。”
　　“既然秦军来了，咱们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么？
　　刘邦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甘，他看着面前的吕公，轻声道：“吕公，咱们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吕公似乎是嘲笑也似乎是绝望的说道：“你问问项羽、或者问问张子房，他们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信心，打败王翦。”
　　“那可是王翦啊！”
　　刘邦咬着牙，他走到项羽的身边，眼睛的深处带着疯狂。
　　“楚王。”
　　他看着项羽说道：“秦军来了。”
　　“王翦为主帅，王贲、韩信、章邯为副将，率领十万大军而来。”
　　听到这话，项羽、张良的手微微颤抖。
　　尤其是项羽。
　　他又想起来了当年那一抹血色，似乎是他父亲的血从遥远的过去穿越了时间，溅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而那杀死他父亲的，使得他父亲鲜血洒落的，就是如今即将杀来的人。
　　不只是他的父亲。
　　他的祖父项燕，也是这位杀死的……
　　这一刻的项羽激动无比。
　　颤抖的双手不知道到底是在激动还是在害怕、恐惧，甚至是在其他的情绪？
　　“结兵！”
　　项羽怒吼一声，他的声音响彻整个苍穹，乌江的江面上都回荡着他的言语！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环绕着他！
　　那听到项羽怒吼声的士兵，连忙集合在一起，而后在一起汇聚，他们的眼睛中带着恐惧和血色！
　　如果没有活路，那么谁还不会去拼死一战呢？
　　江面上，一条船只都没有了，唯独剩下一把火焚烧干净的船只残垣，漆黑的颜色与夜空糅杂。
　　这一刻的天空颜色很深，黎明前的夜色最为黑暗！
　　远处大军正在奔袭而来，无数的士兵直接包围了这一段乌江，这一段的江畔，此时已经杀气凛然。
　　一个小将一马当先，身上穿着银色的铠甲，脸上带着些许冷色。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长枪，银枪银甲显得更加威风了。
　　正是韩信。
　　韩信骑在马背上，纵马朝着前方的江边。
　　此时的项羽也同样骑在马背上，脸上神色凝重无比，他望着远处而来的韩信。
　　在看到韩信的时候，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这个小将他不认识，应当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可缓了一口气后，项羽的心中就更加愤怒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堂堂西楚霸王，难道就不值得王翦认真对待么？
　　让一个小将对付自己，难道是想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将的磨刀石么？
　　可恨！
　　项羽一马当先，率领身后的军队往前冲去。
　　此时，面前的大军也是停了下来，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十万大军的样子，顶多有五千多的士卒。
　　项羽眸子中些许疑惑不解，难道是刘邦的消息是假的？
　　他望着军阵前的韩信，沉声开口道：“来者何人？”
　　韩信望着项羽的样子，不知为何觉着此人好似有些许的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见到项羽，他心中突然涌现出来一股豪气。
　　似乎他们二人合该在这乌江边，进行一场战争一样……
　　该死的熟悉感……
　　韩信冷声望着远处的人，同样严肃着说道：“我乃上将军王翦麾下先锋，淮阴韩信也！”
　　“你便是项羽？”
　　他拉着身下马匹的缰绳，马匹有些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项羽眯着眼睛，王翦麾下？
　　看来，大秦派遣来的，真的是王翦那一群人了。
　　他在悲哀中甚至觉着有些自豪，大秦竟然派遣来了这一支足够灭亡六国的将军和士兵前来捉拿自己……
　　自己的地位这么高么？
　　这样想着，他轻笑一声：“王翦那老匹夫何在？”
　　项羽的声音越来越高，显得激昂无比。
　　“他杀我祖父，杀我父亲，灭了我的故国，今日我便是要将他斩落马下！”
　　韩信冷哼一声，他看着项羽说道：“灭杀你，难道还需要王将军出手么？”
　　“杀鸡焉用牛刀？”
　　“简直是大材小用。”
　　他手中银枪指着面前的项羽：“项羽，你可已经在这乌江江畔将近半个月了，你知道为我们现在才来么？”
　　项羽看着韩信，脸上略微沉默。
　　但韩信却没有给项羽反应的时间，当即直接开口道：“我告诉你，这是因为陛下要让你彻底的绝望！”
　　“你在这乌江江畔已经半个月了，难道就没有动招揽士卒的念头？”
　　“但你这江东故地，可是有人投奔你，与你一同谋逆？”
　　项羽继续沉默着，他已经明白了韩信想做什么。
　　但此时，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以挽回自己身后的那军心。
　　韩信抬起头，仰着脸，望着那天幕。
　　天穹是黑色的，就像这世道一样。
　　“项羽，所有的黔首、百姓都不愿意跟随你一起谋逆，甚至还举报你们的谋逆，见到你们就想要将你们赶走。”
　　“难道你们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你自己的心中没有一星半点的愧疚？”
　　韩信声色疾厉的问道：“你自己到底是为了故国，还是为了自己的王位、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为了一己私利，而扰动天下战乱，试图令百姓们再次陷入战乱的小人！”
　　“就你这样子的人，如何称得上是霸王？”
　　项羽沉声看着韩信说道：“韩信，你休要再此胡言乱语，动乱我的军心！”
　　“秦国的暴政，天下人都知道！”
　　“秦律的严苛，更是令人闻之畏之如虎。”
　　“难道你就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么？”
　　“如果你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你为何要投靠大秦？帮助大秦助纣为虐？”
　　听了项羽的话，韩信直接被气笑了。
　　他看着项羽说道：“大秦暴政？”
　　“大秦的什么暴政？”
　　韩信冷哼一声：“你之所以说大秦的是暴政，只是因为大秦针对的是你而已！”
　　“或者说，大秦针对的是你们这些六国遗贵！”
　　“是你们这些明明不应该占据那些东西，但却依旧从黔首们的身上搜刮钱财，让自己活得更好的遗贵！”
　　“也唯有你们才会觉着，大秦的统治是暴政！”
　　“如百姓、黔首们。”
　　“他们在大秦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自己的家人、户籍、路引，甚至是安定的生活。”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支持你？”
　　“不就是因为故往楚国对他们不好么？”
　　“但凡你们队他们好一点，难道他们会支持大秦？”
　　“项羽啊项羽。”
　　韩信看着项羽，眼睛中带着满满的失望。
　　“你竟然是这样子的人，当真是令我失望无比！”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项羽身后的士兵。
　　“诸位！”
　　“陛下有旨，诸位都是当年跟着逆贼项羽一起离开大秦的，而之所以谋逆，也是因为这项羽欺骗、强行命令各位！”
　　“只要诸位如今放下武器，立刻投降，陛下可以下令对你们从宽处理！”
　　韩信望着项羽身后的众人，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恳切。
　　“陛下说了，诸位投降者，只需服半年徭役，便可宽恕诸位的罪过；能够捉拿项羽者，不仅无罪，甚至可以授勋二转，赐予土地！”
　　“取封侯爵赏，就在今日！”
　　一番话说完，项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士兵中传来些许喧嚣的声音，似乎有些动乱……
　　这个条件实在是太有诱惑性了……
　　就连项羽本人都有些心动，更何况是身后的那些士兵们呢？
　　但此时，那个即将被「取首」的是项羽自己的话……
　　项羽就觉着，这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挥动手中的大戟，怒视着眼前的韩信：“贼子！休要霍乱军心！”
　　“吃我一戟！”
　　项羽手中的大戟瞬间舞动，而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数不尽的喊杀声震天！
　　远处，正在为韩信掠阵的王翦摸了摸下巴，脸上带着些错愕的神色。
　　“老夫还以为这小子有什么新招数呢，怎么着是直接双方对阵啊？”
　　他苦笑一声，身后的王贲却没忍住笑了出声。
　　“父亲，这有什么呢？”
　　“师弟的应对已经非常完备了，是这里没有师弟的军略发挥的余地罢了。”
　　“然则即便如此，师弟还能够鼓动项羽的军心。”
　　“此时，项羽身后还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为项羽战斗的人呢？”
　　韩信手中的枪与项羽手中的大戟斗在一起，韩信当然不是项羽的对手，至少在武力上是这样的。
　　韩信是兵仙，他是用兵如神。
　　他不是武圣。
　　而即便是后世的那位武圣，在项羽的面前，只怕也不是一合之敌吧？
　　此时，无尽的黑夜之下，项羽身后那已经发起冲锋的军队却被包围了。
　　一个个的士兵手中拿着盾牌，他们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阵型。
　　远处的吕公站在车辇前，刘邦站在他身边，看着车上的十几架连发弩，这些连发弩似乎是半成品，但这就已经够了。
　　刘邦一挥手，他身后的几个人瞬间将这弩箭装起来了。
　　下一刻，刘邦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朝着大军的方向而去，他的声音如同天上雷霆一样的怒吼！
　　“杀！”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即便有一只小船又能够如何呢？
　　在看到这连发弩的时候，刘邦就知道了。
　　即便自己坐上了那船只又能够如何？
　　这连发弩箭发射之后，他即便在船只上，也会被射成筛子。
　　因此，唯有一战！
　　战死则以！
　　喊杀声震天，然后刘邦在厮杀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少身上穿着楚王麾下士兵服饰的士卒，他们的刀锋所向，不是秦军，而是自己人！
　　一些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士卒，瞬间被这些反叛的贼人杀害！
　　刘邦怒目圆睁，眼睛中充斥着血腥色。
　　樊哙跟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拿着盾牌，另外一只手则是拿着大刀，刀锋上鲜血滑落，溅落在这脚下的大地上。
　　此时，大地上已经有无数的血液，那血液迅速的干涸，形成了一片片黑色的东西。
　　“楚王！”
　　“有内贼！”
　　刘邦凄厉的吼声回荡在这夜空之下，高端的战争，往往取决于最简单的手段。
　　挑拨离间！
　　……
　　五日前
　　在即将到达乌江江畔的时候，韩信挑选出来了士卒当中的几个人。
　　这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的户籍上都标注了，这些是楚人。
　　还有，他们都有些许族人在楚王的军帐之中。
　　这些是韩信请求陈珂找出来的人。
　　谋逆大罪是什么罪名？
　　诛杀九族。
　　按照秦律来说，他们的族兄若是被证实了真的在楚王的军帐中，他们一定是会被牵连的。
　　而被牵连的下场就是死。
　　他们不想死。
　　正当他们在茫然的时候，韩信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活命的机会。
　　三日前
　　几个身上狼藉一片，带着伤痕，脸上带着沧桑似乎是逃难难民的中年男人来到了乌江之畔。
　　他们来到这里后，先是被楚王军帐下的人发现，后来则是见到了自己的族兄。
　　两日前
　　在项羽还不曾与刘邦会面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是与自己的族兄商议好了。
　　除却不到三百人外，其余人都已经与他们商议好了。
　　而他们给出的承诺非常简单。
　　等待。
　　他们的将军来到这里后，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与他们说清楚，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乌江的面，告诉他们。
　　投降不杀，且可以成为良民。
　　一日前，刘邦与项羽汇合。
　　今夜，厮杀开始。
　　……
　　正在与韩信交战的项羽听到了这话，下意识的扭过头看了一眼那正在交战的双方。
　　不少人直接被斩落，而一些人则是还在奋力抵抗。
　　而此时，韩信手中银枪直接刺出。
　　项羽下意识的回访，但他的大戟却没有阻挡到任何东西，因为那银枪针对的本来就不是他。
　　而是他胯下的乌骓。
　　乌骓悲鸣一声，无数的鲜血从它的身上流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出现在它的身上。
　　“唏律律——”
　　战马悲鸣，而项羽也不能够继续坐在这乌骓上了。
　　乌骓的双腿跪伏在地上，它的眼睛似乎闭不上，乌骓受伤很严重。
　　项羽翻滚了一下，手中大戟瞬间支撑着他站了起来。
　　而此时，那骑着白马的韩信则是瞬间往后退去。
　　身后的厮杀声已经差不多停了下来，就连刘邦的身边都有无数的尸体。
　　项羽、刘邦、樊哙三人，以及数十个士兵被一圈人包围起来。
　　韩信则是纵马离开了此处。
　　远处，王翦看着这一幕，眼睛中带着些许赞叹。
　　此时秦军的伤亡不足十分之一。
　　而项羽身旁的士兵，则已经是被诛杀的只剩下了十几个。
　　就连这十几个，都还有刘邦的士卒。
　　地上的鲜血洒落，覆盖在尸体上，尸体一个连着一个，项羽甚至能够看到他们的面孔想到他们的名字。
　　天上的黑夜似乎有了一丝光亮，那光亮好像是要划破天际，露出狰狞的面孔一样。
　　光明在这一刻似乎降临了。
　　但这光明，不是项羽的，也不是刘邦的。
　　而是秦国的。
　　项羽望着站在那里的众人，声音中带着些许漠然。
　　“你们背叛了本王？”
　　众人手持长矛，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些许的唏嘘。
　　背叛？
　　从何而来的背叛？
　　为首的一人只是开口说道：“是你带着我们谋逆，但你却不能给我们一个前程。”
　　“我们的家人在家中思念我们，而我们却在外奔波。”
　　“什么狗屁的故国，如果不是为了些许钱财，为了活下去，为了我老娘能更好的活下去，谁愿意跟着你复国？”
　　“大秦的黔首已经开始分发土地，他们可以种植属于自己的土地，谁都无法抢夺。”
　　“这土地是按照人头分配的，就连我们这些卑贱之人的家人也能够分到。”
　　为首那人的眼睛中带着冷漠，这冷漠刺痛了项羽。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归降大秦呢？”
　　项羽站在那里，握着大戟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他叹了口气，看着远处说话的那人。
　　他的眼睛中带着悲哀：“难道为了一点利益，你就背叛了自己的故国么？”
　　项羽看着韩信：“这样子的人，能够背叛我，就能够背叛你，你为何愿意相信他们？”
　　为首那人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韩信，然则韩信只是笑了笑。
　　他就有了胆气，当即看着项羽说道：“项羽，你真的是为了什么狗屁故国才谋逆的么？”
　　“如果是，那你凭什么是楚王呢？”
　　“难道有熊氏的人都死光了么？”
　　“芈垌先生还在，他不是楚王，为何你是楚王？”
　　他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你不过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利益，为了成为人上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