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四章 一千年前的地球、方舟、自私的人，以及，对与错

　　只可惜，这次袭击行动，那些混入工厂的反抗组织成员只杀掉了一些普通工作人员，至于那些像宝贝一样的高级工程师，除了有一人被流弹擦伤了腿之外，无一损失。
　　至于袭击者的身份也很快就调查清楚了，带头的人是一名叫做普林斯的前雇佣兵。此人曾经服役于米国特种部队“海豹突击队”，退役后和战友组建了一个名为“影子部队”的佣兵团。这个佣兵团受米国政府的暗中资助，活跃在西亚地区，专门帮米国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活——哪些事情需要靠武力解决，但却又不能正规军动手，米国政府便会下令让他们这样的佣兵来办。这些人做事心狠手辣，又毫无顾忌……在第二次能源战争期间，西亚地区百分之七十以上无辜平民的伤亡，都是出自这帮雇佣兵之手。
　　但后来，随着全球停战协议的出台，这帮雇佣兵的饭碗没了……而米国政府为了洗白自己，自然也和他们断了联系——米国政府不再予以这些雇佣兵资助，也拒绝承认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和政府有关……
　　对于米国政府来说，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于这些被抛弃的雇佣兵来说，却一下子变成了流荡在异乡的孤魂野鬼……
　　因为在战争期间滥杀无辜，失去米国政府保护之后，这些人都被追究起了法律责任，他们甚至连本国都回不去，只能躲在那些西亚小国的穷乡僻壤苟且偷生，还在时时刻刻提防当地民众的报复。
　　这些人的前半生都在打仗，没有了战争，他们便失去了赖以谋生的手段……对这些雇佣兵来说，和平，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他们的生活水平也一落千丈，不仅所有银行账户被查封，武器弹药甚至是日常用品和食物都得不到补给，反倒是名字和照片都被挂到了国际通缉网站上面……这些人，内心想必是已经恨自己的老东家恨入了骨髓。
　　在那些反抗组织的人找上门的时候，双方自然一拍两合——这些前雇佣兵帮反抗组织训练武装人员，甚至亲自带队执行各种各样的破坏任务。这些雇佣兵干起这种事情来得心应手，相比那些只知道游行示威和在网络上喊口号的人要棘手得多。
　　但讽刺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在那些“雇佣”他们的反抗组织背后，其实也包含了他们曾经的老东家……
　　根据各国联合发布的协议，诺亚方舟建成之后，只会挑选基因最为优良的人类作为“种子”，而那些各国元首、达官贵人……他们大多不在这个名单之上。
　　虽然在人类生死存亡之际，各国元首都做出了舍己为人的决定，但在人类社会的高层之中，还是有自私的人存在的……不仅有，而且还不少。
　　这些人一边想方设法想把自己和自己的亲眷塞进登船名单，一边又暗中联系反抗组织，施予资助和便利，让他们对方舟的各处建造工场制造袭击事件，并且借此作为筹码抨击自己的反对者……方舟建造期间，各国政府看似齐心协力，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小心思……落子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事实上，也的确有一帮达官贵人成功地将自己的子嗣塞进了名单，只不过这些人自己却没有一个成功的——诺亚方舟因为需要通过星门来进行加速，在这个加速过程中，会对乘员的身体产生很大的负荷，即便有着休眠舱的保护，体质较弱的人也没法挺过这个阶段……正因如此，所以诺亚方舟其实还存留着一个B计划。
　　“人类种子库”。
　　这个人类种子库封存了大量优质健康的人类升职细胞，如果在方舟加速阶段结束之后，船上没有任何船员幸存下来或是船员们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基因和身体发生变异、失去生育能力的话，这个B计划就会启动。预设程序会将这些人类升职细胞解冻，并且两两进行结合，培育出一批全新的人类。
　　连年轻健康的船员都不一定能捱过方舟加速阶段，那些年事已高的达官权贵们更不可能……船员选拔条件的第一条，就是年龄不得超过三十五周岁。
　　有子女的，自然是费尽心思把子女送上方舟，而那些没有后代，或是后代不满足条件的人，自然会抱着“既然自己得不到存活机会，那么别人也别想得到”的念头去阻挠方舟计划……哪怕明面上喊着大义凛然的口号，但在暗地里，却是源源不断地将一笔又一笔的资金打入到反抗组织的账户里面。
　　这些人从来不会考虑人类这种种族会不会因此灭绝，在他们看来，如此自己的家族无法得到延续，那么人类还不如就此毁灭，给自己陪葬。
　　这种想法很极端，但又不得不说，的确算是“人之常情”……
　　涅托那句话并没有说错……“人性本恶”。
　　这种“恶”，来源于人的求生本能，与其说是“恶”，倒不如说是自私来的更恰当一些——生存资源只有那么多，如果分给了其他人，那么自己就活不下去……自己想要活下去，那就只有掠夺其他人的生存资源，或者，干脆杀死其他人。
　　人类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战争的起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个。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但又不像蜂群那样，只有蜂后一个意志——每个人类个体都会有着自己的想法，欲望、贪婪、自私、暴戾……这些负面情绪自人类心智初开就一直埋藏在人性的暗面之中，少许的负面情绪或许能够激发人的意志力，但如果这种负面情绪过多，整个人就会被彻底吞噬……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人”，被称为“圣人”的人，或多或少也存在着缺点……但即便如此，数千年历史中能被称之为“圣人”的人也少之又少。
　　更多的人，都奉信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句谚语，但做起事情来，肯定也都是将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无论在哪个年代，“损己利人者”，可能明面上会被当做是“正能量”的宣传对象，但背地里，指不定会有多少人会去讥笑他。
　　心性稍好一点的人，也仅仅只是“钦佩”，而不会与之深交，更别说去成为这样的人了。
　　就在这样的念头在柯岚脑海里发酵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再一次变了。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餐桌前。
　　餐桌的另外三侧，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男孩子。
　　三人面前都摆着碗筷，唯独柯岚的面前空空如也。
　　柯岚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别说碗筷了，连椅子都没有，他也看不见自己的双腿——在这个场景中，他是一个透明人，一个完全处于局外的“观众”。
　　墙上挂着一本纸质的日历，从日历上的日期可以看出这家人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中期，从桌上的菜肴和室内装修来看，这家人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能说是小康之家，至少已经超过温饱线很大一截了。
　　男孩子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背后的衣服还是濡湿的，白色的汗蒸气和饭菜的热气一同袅袅上升，他手肘上的护具都还没来得及取下，只是用湿巾草草擦了一把脸，就坐到了饭桌旁边。
　　“今天又破纪录了，均速破了三十五码！”男孩子有些兴奋地说道，“感觉这一个月以来的特训效果很明显！”
　　一旁的柜子上摆着一个自行车头盔，很明显，这个男孩是一名骑行爱好者。
　　“哦。”男孩的父亲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啜饮着杯中的酒，一边用手指划拉着手机的屏幕，手机里正播放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短视频，刺耳的怪笑声和配音时不时从外放的喇叭里传出来。
　　“今天回家的路上，我还帮了一个老人，我看那老人骑着一辆三轮车上坡很吃力，我就下车帮他去推上坡……先前边上好几个人都在看，但就是没有人出手帮忙。我下车帮忙之后，我感觉他们都在盯着我看！”男孩颇为自豪地说道，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似乎是在等待着父母的夸奖。
　　可父亲依旧只是低声“嗯”了一下，只不过过了两秒钟，他抬起了头来，皱着眉看了男孩一眼。
　　男孩似乎没有看懂父亲眼神隐含的意思，继续说道：“后来过了那个坡，在等红灯的时候，那个老人还骑上来不停地跟我道谢……嘿嘿……”
　　男孩这边还在沾沾自喜，但他父亲却是一脸冷漠地说道：“那是因为你运气好。”
　　“运气好？”男孩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啊……”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帮那个人推车的时候，那个人摔了一跤怎么办？”父亲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道，“你运气好是因为你今天遇到了一个还算讲道理的人，要是遇到不讲道理的人呢？”
　　“啊？”男孩显然没听懂父亲的话，“为什么会摔跤？而且，就算他摔倒了，为什么我……”
　　“当然和你有关系。”父亲打断了男孩的话，“因为你出手了，所以你就要负责，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就是现实。你以为那些人为什么只是看，却不愿意帮忙吗？因为他们聪明，就你最蠢。”
　　“乐于助人有错吗？”男孩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帮忙是没错，但你首先要管好自己。”父亲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新闻和被讹诈的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无辜，可是有用吗？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他没错，可他依旧要承担的一部分责任，就因为他帮了别人，所以就要付出‘代价’——你还记得前天我们开车出门，一个骑电瓶车的人闯红灯，差点就被我们撞到吗？”
　　“……记得。”
　　“违反交通规则的是那个骑电瓶车的人，我们没有任何错，可即便如此，真出了事，我们也得赔那个人好几万块钱，你知道吗？”父亲继续说道，“我们家又不算什么富裕家庭，没有那么多钱去干好事，我们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懂了吗？”
　　“可我只是想帮……”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讹上，怎么办？”父亲沉声问道。
　　这时候，父亲手里的短视频正好刷到了一幕似乎是在宣扬某种“正能量”的土味小短剧，虽然明面上是在宣传“正能量”，但本质上却是那种劣质爽文装逼打脸的剧本，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罐头笑声和搞怪音效，视频里的人操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讲着那种基本等同于是废话的“大道理”……而在这个三口之家的饭桌上，气氛却越发地僵硬了起来。
　　“那就应该修改法律，让伸出援手的人不用承认任何责任，这样大家才会愿意帮助别人，这个社会才会变得越来越好。”男孩说道。
　　“你懂什么？！”父亲瞪了他一眼，“你说要修改法律就修改法律？你以为你是谁？你总把一些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却从来不会去考虑现实中的问题，像你这样的人，以后进了社会，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有错误的地方就应该纠正，这么简单的道理，是个人都应该明白啊！”男孩开始“顶嘴”。
　　“那你去做啊！你又做不到，说这些有什么用？！”父亲的声调明显提高了，一旁的母亲看了，轻轻拉了拉男孩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和父亲争辩下去了。
　　但男孩却全然不顾母亲的劝阻，继续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对的事情，偏偏就不能做了！我不明白！”
　　“这些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父亲有些生气地说道，“你知道我维持这个家有多辛苦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整天想着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你有着心思，倒不如读书多用点功，考个好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多赚点钱！”
　　“读书就是为了赚钱？可是……”
　　似乎是知道男孩想说什么，父亲再一次打断了他：“我再说一遍，那些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现实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