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五章 涅托

　　“你能看到我？！”柯岚只感到背后的汗毛根根竖立了起来，下意识摆出了一个防卫的姿态。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和自己话说的，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个只有上半身的黑长直小女孩，而是现实世界里的……那坨烂肉。
　　只不过在泽珞的“即视感”之下，自己对周围环境的认知出现了变化……在他的眼里，三十三口中的“那坨烂肉”，就是那个自称“涅托”的小女孩。
　　“灾厄纪元之后，你们还是首次进入巢都的人类。”涅托说道。
　　“灾厄纪元……等会，你说是的‘人类’！你的意思是，在灾厄纪元之前，还有别的‘人类’来过这里？还是说，建造了这座巢都的就是‘人类’？”柯岚急促地问道。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涅托说道。
　　“为什么？是因为我的权限等级不够吗？”柯岚尽可能地使自己沉下气……既然这个叫做涅托的管理者愿意和自己交流，那就说明它（她？）或许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入侵者来看待。柯岚并不希望因为说错一些话，而导致交涉破裂……就算那样，在这之前，起码也要套出足够多的信息才行。
　　“不，只是那些信息太过危险，很可能会引发灾厄纪元的再次降临。”涅托平静地说道，“那是创造我的人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那些信息是指‘禁忌的知识’吗？灾厄纪元……难道是住在这座巢都里的人侵蚀程度全部都突破了临界点？”柯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你正在试图接触一些极为危险的东西。”涅托开口警告道，“立即中止，否则，根据我的底层逻辑程序，我将对你强制执行记忆清除手续并且驱逐出巢都。”
　　“好好好……不提这个。”柯岚连忙妥协，“那说点别的事……我们两个，真的是‘灾厄纪元’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类’吗？”
　　“没错。”涅托回答的很干脆。
　　她和泽珞有一点像，在交谈的过程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情感表露出来，就像是一个有着美少女贴图的计算机程序一样……当然，从三十三的视角来看，黑长直美少女的贴图就得替换成一坨蠕动的烂肉了。
　　“在几十年，应该有至少一批‘人类’来过这个地方。”柯岚说道，“他们应该才是灾厄纪元之后，首次来到这里的‘人类’吧？”
　　赫鲁尼等人有没有进入巢都柯岚不得而知，但后来“热那亚号”上三十三遭遇的那具蚀骸肯定是进入过“巢都”的，它不止一次提到了“巢都”这个词汇，还提及了“巢都里面的东西”。
　　照理来说，那两艘坠毁的战舰上的幸存者，他们才应该是“第一批”。
　　“没有记录。”涅托的回答简短且冰冷。
　　“没有记录……是因为那时候你处在休眠之中？还是与之相关的记忆被删除了？”
　　“静谧纪元第一千零六十五年我恢复运作之后，便没有休眠过了，而我的记忆也完全不曾遭到过删改。”涅托解释道……似乎只要不涉及到那些“禁忌的知识”，她就会对柯岚知无不言……这对柯岚来说是个好消息，只要不踩雷，那就可以从这个高度疑似生物计算机的“涅托”口中问到很多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静谧纪元？那现在是什么纪元几几年？”柯岚又问道。
　　“现在是静谧纪元第五十四万七千六百六十一年。”
　　即便有些事情不能直接问，那也能通过旁敲侧击来得到一些信息碎片，然后再把这些信息碎片拼凑到了一起，去还原当年所发生的真相……尽管拼图的中央位置大概率是空白的，但边角有了，缺失的内容，靠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了。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座巢都至少经历过三个时期——作为避难所存在的“冰川纪元”、超蚀或是别的什么灾难大规模爆发的“灾厄纪元”以及“灾厄纪元”之后的“静谧纪元”。
　　曾经生活在这座巢都里的人，显然不是全部死在了“灾厄纪元”之中便是离开了这个地方，而眼前这个管理者“涅托”，应该也是在“灾厄纪元”里从那个黑长直美少女的样子变成了现在的这坨烂肉，并且还沉眠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静谧纪元第一千零六十五年才苏醒。
　　等等？
　　如果她在灾厄纪元“昏迷”过去的话，那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醒来”的时间是“静谧纪元第一千零六十五年”呢？
　　在“静谧纪元”里，那些创造了她和这座巢都的人，显然已经不复存在，那就是谁起的“静谧纪元”这个名字呢？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具有智慧的东西存在？“涅托”刚刚自称自己是巢都第二层的管理者，那么巢都其他几层应该还有类似的智能生物计算机作为管理者存在吧？是那些家伙告诉她的？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一条很重要的信息被柯岚握在了手里，那就是距离灾厄纪元的结束，已经过了五十四万七千多年……这年岁，甚至比研究院的那些专家预估的阿尔法文明消失在这颗星球上的时间还要久远的多。
　　也就是说，这座巢都的建造时间大概率要早于地表的那些阿尔法文明的遗迹……就是不知道，在冰川纪元的时候，阿尔法文明是否就已经存在，还是说，那个和这个星球同名的文明，其实才是“后来者”？
　　柯岚很想直接向“涅托”问这个东西，但他也清楚，这些问题大概率会直接触及对方的雷区……要是因此让涅托失去对话的耐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柯岚觉得从另一个方向再做一次尝试。
　　“曾经有一个叫赫鲁尼的人，他来过这里吗？”
　　“赫鲁尼……他的确来过这里，还从这里带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涅托回答道，“但是他和他的同伴并没能进入第二层，他们仅仅只是在第一层逗留了三天时间，便离开了。”
　　“那你怎么说灾厄纪元之后我们是首次进入‘巢都’的人类？难道巢都的‘第一层’不被算在巢都的范围之内？”柯岚问道。
　　方舟上的贫民区，哪怕再破败、基础设施再烂，那也是方舟上有编号、有记录的一部分，哪怕是那种位于边角旮沓、充斥着有毒气体和废料、根本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无人区块，都有着相应的“方向＋序号”的区块名。只有那些建在荒野上的中转站和各种基地，才会被算作方舟之外的区域。
　　但刚刚升降平台经过的“巢都”第一层，很显然属于前者。
　　从结构上来看，它们也完全是一体的。
　　“巢都的第一层当然属于巢都。”涅托说道，“但他们在进入巢都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这个回答稍稍有些出乎柯岚的意料，他本来以为，只有侵蚀程度突破临界值、化身蚀骸的个体才不算是人，没想到在巢都的管理者这里，只是遭受侵蚀就会被开除“人籍”……可问题是，自己的侵蚀程度应该要比赫鲁尼他们深的多，为什么涅托依旧把自己视作“人类”呢？
　　赫鲁尼那伙人，至少他们在返回“韶江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还保持着人类的外貌和理智……如果那时候的他们都不能算人了，那柯岚就更不能算了。
　　这个涅托对于“人类”定义，究竟是什么？
　　“那灾厄纪元之前，这座巢都里有多少人口……人类？”
　　“共计一亿两千万。”涅托回答道。
　　一亿两千万？看来巢都的拥挤程度要比柯岚和三十三想象中的更加严重，除非底下还有很多层，否则仅靠一、二两层的空间，是绝对不可能塞下一亿两千万人的。
　　但这样一来，又会产生另外一个问题。
　　已知巢都内部有着十分严苛的阶级制度，没有足够权限等级的人是无法进入到序号更大的阶层的……但任何社会结构，只要有阶级存在，那它就必然是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顶端，象征着这个社会结构中等级最高、权限最大的人，这批人的人数是最少的；而三角形的底部，底层人口的数量必然是最大的……这是一个无法违背的准则，哪怕是在虫群之中也一样。
　　统治者的数量永远不可能多于被统治者。
　　就算后面还有第三、第四、第五层甚至更多层，就算这些层级的空间要比第一层和第二层更大，居住在这几层里的人口数量也不可能比第一层和第二层更多。
　　柯岚的社会学知识只来自于他无聊时看过的一些电子书，但这些浅显的道理是个人能够明白……一个社会中绝大多数的财富和权力都只会掌握在位于顶层的一小撮的人手中，除非这个社会已经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G（防和谐）C主（懂得都懂）义。
　　但巢都社会很显然不是。
　　它甚至连旧纪元的地球都比不上。
　　多的不说，这一二两层里，至少得占总人口的一半以上。
　　柯岚很难想象，这两层巢都里，塞进六千万人是什么场面……这时候他突然觉得，第一层巢都那些像癌细胞一样疯长的违章建筑一点都不夸张了。
　　不仅不夸张，甚至还有点……不够用。
　　“那灾厄纪元后期……不，我是说灾厄纪元中期，巢都里还剩下多少人口？”柯岚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敏感，大概率在是在涅托的“雷区”边缘试探，但只要涅托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取得收获，值得让柯岚去搏上这么一次。
　　“零。”涅托说道。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柯岚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亿两千万人，全部都死在了灾厄纪元的前期？
　　那灾厄纪元剩下的时间里，就是一群怪物在巢都里苟延残喘……亦或是相互厮杀？
　　“灾厄纪元……有多少年？”
　　“四年零九个月。”
　　比柯岚预想中的要短很多。
　　如果巢都里真的发生了“超蚀”的大规模爆发，并且以类似于模因传染的方式扩散开来的话，这个时间并不算短——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对于侵蚀的抵抗能力并不强，他们可能仅仅只是看到了变异的“同胞”一眼，甚至只是从新闻报道里知道有这件事情存在，就可能遭到“传染”，然后受侵蚀的个体在看到其他人被自己“感染”之后，反过来又会让自己的侵蚀程度加深……就像是医学术语中的“交叉感染”一样……
　　以巢都第一第二层的人口密集程度来看，这种事情一旦爆发，事态大概率会在管理者得知之前就彻底失控。
　　别说阻断消息和隔离了，就算直接处决掉受侵蚀的个体，也根本来不及。
　　整个巢都就像是一块吸满了水的大海绵，侵蚀模因则是一滴浓度超高的墨水，当这滴墨水滴落在海绵上的时候，象征传染的黑色瞬间就会遍布海绵的每一个角落……
　　除非，巢都的管理者可以在事件发生的第一瞬间就选择壮士断腕，像不死船员会摧毁东九区模块一样，将巢都第一第二层直接“抹除”，那样或许还能救下生活在序号更高的阶层中的“权贵们”。
　　但从保留完整的第一第二层来看，要么就是他们没有下达这类命令，要么就是在下达之前，模因就已经扩散到了巢都的高层。
　　赫鲁尼等人从受到侵蚀到全员蚀骸化，也就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如果把赫鲁尼除外，其他船员也就只坚持了几个月时间而已。
　　这座巢都能坚持四年零九月，本身就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奇迹了。
　　“灾厄纪元的前期，巢都内最后的‘人类’是怎么消失的？是变成了怪物，还是逃离了这里？”柯岚将问题继续向前推进，不断地试探着涅托的底线。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灾厄纪元离开巢都。”涅托说道，“每一层的管理者，包括我在内，那时都已经失控。”
　　“为什么会……”柯岚本来想问为什么会失控，但转念一想，这个问题铁定会踩进雷区里，便只能把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那灾厄纪元之前的事情，能告诉我吗？那些信息，应该不危险吧？”